先前台大雄友之夜模仿輪姦A片的宣傳海報引起爭議,也有人認為不能拿這種議題開玩笑。然而相較之下,國外有許多喜劇演員拿更嚴重的議題當笑話,反而贏得讚賞。所以是台灣人太敏感,看不懂"笑話",還是這所謂的開玩笑背後其實有許多被忽視的基本功?
說笑話就像說故事一樣,要先搞清楚設計裡面每句話的用意,怎麼引導觀眾的思維以領會到其笑點,尤其當這笑點涉及一點都不政治正確的議題,就要更小心。除了上面前提(premise)與笑點(punchline)之間的反差,還可以簡單分為以下三點來解構說笑話的方式:
取笑的對象
容易引起爭議的笑話一般都會牽涉到具傷害性的言行,如強暴一個小孩,或是毀謗特定群體,這類笑點不是建立在加害者身上,就是受害者或促成這行為背後的因素。
<Louis CK>如果我有時光機,我應該會回去強姦希特勒,我覺得那樣就夠了,他就不會去做那些狗屁事了......我當然不是為強姦開脫,你不應該強姦任何人,除非你有理由,像你想幹某個人但對方不給你幹
<John Mulaney>我搬到這裡一陣子,遇到了一件新鮮事。當我在深夜,走在街上時,女生會對我有所警戒。這對我來說算是種很弔詭的稱讚,因為我反而很怕被她綁架
Louis CK的第一個強姦笑話(強姦希特勒,影片2:10)的取笑對象是強姦行為本身,它有極大的毀滅力量,能影響一個人一輩子的心理狀態。為了強調這力量之大,他拿世界公認的惡人希特勒做為受害者,讓一個邪惡到不被大家當人看的符號當受害者,自然不會引起反彈。
Louis CK第二個強姦笑話(為何強姦,影片2:35)則是以強姦加害者為對象,透過荒謬的犯罪理由來強調強姦行為的不可取。但在透露笑點前,他先點出[強姦是不對]的前提,除了讓觀眾明白自己真正的立場,也因為前提和後面的笑點有很大的反差,呈現更好的喜劇效果,一箭雙鵰。
John Mulaney則以都市環境為對象,當一個城市的強姦案件多到司空見慣,讓女人即使看到瘦弱男子也會很緊張。為了讓這笑點更好懂,他先把自己設定為從鄉下搬過來的單純男孩,和經過都市洗禮的女子有了基本的反差,後面再透過搭地鐵的事件,強化女子對他的誤會,當這個誤會促成很荒謬的追逐情境,這個強姦笑話的用意就很好懂了。
這兩支短片雖然都以強姦為素材,但因為他們對強姦的觀點都是明確反對的,加上笑話的結構有設定好,因此沒有引起觀眾的噓聲或是比較委婉的譁然聲(像喔~~齁齁~)。但如果取笑對象是受害者?或針對風向未明的議題發表意見,甚至是為人類邪惡的本性辯護呢?
表演形象
比較有爭議性的笑話往往比較常出現在脫口秀劇場、綜藝節目或youtube短片上,因為那些場合有比較長的時間能讓觀眾瞭解表演者的形象及取笑對象。因此像雄友之夜的海報或新聞訪談的失言,會讓觀眾搞不懂當事人是開玩笑或他們是真的這麼想的,因此容易遭到誤會。但這不代表脫口秀劇場就是免死金牌,或許在那裡,你想"講什麼"都可以,但要"怎麼講"就是另一回事了。
<Jimmy Carr>3個老二和1個笑話的差別在哪?你媽吃不下一個笑話
Jimmy Carr以刻板印象和粗俗的黃色笑話聞名,其笑話可能不會像George Carlin那樣有啟發性,因此容易冒犯到觀眾。但他對所有族群和議題的態度一視同仁,為了凸顯這點,他開放觀眾在表演前寄簡訊給他,從中挑幾個在表演中展示,這些簡訊的取笑對象形形色色,當然也包含Jimmy本人,他更在表演中開放觀眾和他互嗆(連結在這)。這樣的互動形式,讓大家先熟悉他無所顧忌的表演形象(而不是發現自己開過頭後,被動地辯護說只是開玩笑而已)。就像朋友走在路邊互相吐槽那樣,我們對彼此已經很熟悉了,都知道只是消遣娛樂而已,至於那些從旁邊走過,剛好聽到的陌生人?管他的。
<Bill Burr>我當時沒有想要自殺,只是好奇這樣做會怎樣,然後看向鏡子,和自己對到眼,"我們倆"就相視而笑,我和自己共享了那美好的時刻
相較於Jimmy Carr和觀眾共享惡趣味,Bill Burr則比較像對觀眾傾訴自己的怨恨。當我們在日常生活看到別人用天馬行空的方式傾訴怨恨或陰謀論,我們可能會敬而遠之,因為他偏執、自以為對的態度讓我們感受到威脅性。
Bill Burr的表演之所以見效,第一個原因是這些表演是發生在劇場和節目上,熟悉表演形式的觀眾自然知道他只是在搞笑,不用過於認真看待。而且他用來強調這些怨恨的情境都很誇張(如用機場烘烤人類或炸遊艇來縮減人口),他詮釋裡面的人物時也是用很鮮明的刻板印象來表演,把取笑的對象定位為不會過於真實的象徵符號,進一步確保觀眾笑笑帶過。第二個原因是他有和觀眾互動,也會根據觀眾的反應去吐槽他們,或是反過來自嘲自己是個瘋子,順便帶出下個段子。對待觀眾的方式有在閒聊的親和感(而不是聽權威用自以為幽默的方式說教),讓人覺得他真是個有道理又有趣的瘋子。
<Anthony Jeselnik>我花了兩年去找殺害我前女友的兇手,結果沒人想做......她現在和新男友同居,聽說他會家暴,這就讓我想拿球棒過去,然後嫁禍給她男友
相較前兩個人,Anthony的形象更極端,他直接以自視甚高的惡人形象演完整場,而且詮釋那些讓人瞠目結舌的情境(上面的短片還只算普遍級而已XD)時表情沒什麼變化,這些和典型喜劇表演截然相反的做法卻讓他闖出知名度。他的題材和情境或許爭議但不具煽動性,有些演員的立場或許政治正確(如爭取平權),但表演時的宣導用意大過喜劇用意,反而讓人不耐。Anthony訴說這些情境時,只是用習以為常的態度分享,不管觀眾有什麼反應,這種無所謂的態度反而增加他的魅力(或許他的顏值也有幫助)。即使不能成為主流宗師,但至少獨樹一格。
論點推進
即使論點是對的,不代表其表演一定會引起讚賞,除了要透過恰當的敘事結構讓觀眾理解,還不能忘記整個表演最重要的地方:逗觀眾笑。
<Bill Burr>吵完後她可能有幾天不跟你上床,誰理她,自己來就好,像個男人一樣,享受那勝利的香檳
Bill在這段子的論述簡單來說就是[家暴有時候是受害者自找的],他在這段子的敘事結構是[提出對方的論點-提出反對理由-拿例子舉證],若觀眾反應沒那麼熱烈,他會另外用比較柔性的方式提問,並加入自嘲式笑點。
這支短片的第一個攻擊點是[媒體多次宣導不能家暴],並拿其中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常識[不能因為沒有做好家事就家暴]當笑點,後面提出反駁[這種常識大家都知道],並用[毆妻者真的被宣導感化]這種荒謬的情境來反證。這兩次笑點都用誇張的表演方式詮釋加害者來強化那荒謬的喜感。
第二個攻擊點[沒有理由打女人]顯得比較棘手,他先簡單提出反駁點[有超多理由的,只是我們選擇不打人],雖然這樣反駁有笑點,但還不夠有說服力。所以他以女方觀點問[有多少次想巴男人頭],點出這論點不是只針對女性,再以極端(但仍有可能發生)的情境來進一步證明。
隨後Bill想進一步攻擊[沒有理由]的論點(影片2:05),順便補充他不是為歐妻行為開脫,但這些解說並沒有笑點,所以後面再自嘲[你看現在氣氛多尷尬],加上有白目觀眾神救援,讓場子不至於冷掉。之後繼續用同套輪迴丟出其他笑點,再帶入下個攻擊點[女人爭吵的方式]故技重施。
<Louis CK>剛剛講過敏兒死有餘辜的時候你們都在拍手,笑得很開心,所以你們現在不能抽身了,那些小孩跟你們無冤無仇
這段子最終的論點[或許人類歷史所有的偉大成就都和奴隸制度脫離不了關係]過於黑暗,直接提出來可能會讓觀眾本能地抗拒,導致後面氣氛很難熱絡。Louis用巧妙的陷阱引君入甕,先提出每個人都認同的論點[我不相信這類邪惡的想法,但它確實會出現在腦海中],並用手勢和代名詞塑造後面笑點的公式。
第一個案例[過敏兒]比較罕見,大部分的觀眾比較能接受,畢竟大家面對和自己生活無關的事物比較容易笑得出來,第二個案例(戰爭)或許貼近美國人的生活,但裡面的吐槽點(被槍擊)沒有涉入政治層面的議題,所以還能讓人接受。進入最後笑話前,Louis特別擺個姿勢,預告下個笑話更嚴重,提高觀眾的期待,然而當爭議性升高的幅度遠超過第1個跳到第2個的幅度,後座力就出現了,就算有些觀眾會抗拒,但他已經說完整個段子,搞笑和說教都面面俱到。
即使有言論自由,不代表減少自己對言論的責任,某些玩笑引起的爭議可能是因為觀眾誤會,或是發表者狀況外,但至少我們還有機會藉此去討論去思考。引用喜劇演員Pete Johansson闡述喜劇的重要性:「喜劇是公開談論複雜議題的最後殿堂,想想坐在跟你不同意見的人身邊,讓你大笑的正是讓他火大的事情,這不是很特別嘛?在一個現場單口相聲的舞台,我們必須回頭檢視自己的價值觀,面對旁邊笑不出來的人,你要思考「是他對還是我對」,在其他的場合,我們很少有這樣的機會。」
之後有時間會翻一下Anthony Jeselnik的脫口秀專輯《Shakespeare》,先在這裡翻一個段子:
我收到一封email,是前女友跟我說她得了愛滋病,我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她,所以我只能回她:「我知道」
參考資料
如何寫強姦笑話
http://jezebel.com/5925186/how-to-make-a-rape-joke
Bill Burr搞笑的方式
Pewdiepie的笑話為何引起爭議